豆腐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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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□王玮(石油工程09-2)
一个小孩看见地上有颗黄豆,立刻捡起来装进兜里,美滋滋地说:“我要带回去给我外公磨豆腐!”——我就是那个小孩。
  年迈的奶奶回忆我的童年时总是不免提到这一段,外公家的豆腐坊似乎已经成为承载我们家生活的永恒记忆。
  沿着一条青砖路拾阶而上,推开木门,炊烟袅袅,那便是我的外公外婆在煮豆浆。放满器具的院子里有一棵老梧桐,夕阳总是能把它的影子拉得老长,树影斑驳。那些有年岁的工具在外公手中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,乳白色豆浆的醇香,飘满整个院子,又溢出去……青砖路似乎能用自己的语气诉说这户人家的温情和沧桑。儿时总听见外公叫我走路慢点,路上有青苔,滑。我那时想,你挑着那么重的担子,不看自己的脚下只管顾我!如今再去看它,它承载了我多少流年,镌刻了我多少的欢乐哀愁。
  外公是磨豆腐的,手艺是祖传的。改革开放前,外公会在夜里偷偷起身,取出前一天浸泡好的黄豆,在石磨上磨出豆浆,过滤,煮豆浆,点卤,这就成了豆腐脑,再把豆腐脑放入不同的模具上压实,豆腐、豆干、豆皮就都成形了。一切就绪后,天还未亮,外公挑着担子到路口,总会有固定的顾客前来购买。一切都是静悄悄的,因为如果被发现,是要被扣上“资本主义尾巴”的帽子的。也许是大家都爱吃外公的豆腐,也许是农村人的淳朴,外公“违规”地卖了很多年豆腐,从未被举报过。
  后来,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经营他的豆腐坊了,还靠着这些收入供四个孩子读书,他希望母亲他们能学出个名堂,能够进城过城里人的生活,但是母亲他们并没有让他如愿。
  我还没有上学时,早晨会一蹦三跳地跟着外公,迎着晨光挨村去卖豆腐。他挑着担边走边吆喝:“豆五欧!(方言:豆腐欧!)”声音贯穿整个村庄。回去的路上,他教我数“1234”,教我念“床前明月光”,说囡囡以后要上小学,上中学,上大学……我从小因成绩优异博得了外公更多的疼爱,他盛出的第一碗豆浆必定是给我的,从豆浆上刚挑出的豆皮也是给我们家的。我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后,他昂着头说:“上学就是有出息,我外孙女考上这么好的学校,我走路腰杆都更直了!”
  到了市里,我吃着超市里的盒装豆腐,感觉它虽没有外公的味道,但是比他做的更嫩,价格更高。我跑回去跟外公说,他的豆腐坊要改革,用新的经营方法,开创品牌,挣更多的钱!可他除了把石磨换成豆浆机外就没有任何变化,依旧用那套破旧的吱吱呀呀的工具,依旧挑着担子挨村去卖。他告诉我,外公老了,没有那个精力了,现在这样挺好。我蓦然感觉到那条陋巷的沧桑,以及豆腐坊和坊里的人默默的孤寂。
  我没有意识到外公老了,直到他没有任何迹象地老去,并离开了我们。后来外婆给了我1000块钱,说是外公留给我上大学的,没想到没有等到……外公的豆腐坊没有再传下去,坊里的东西都还留着,院子里豆腐渣的气味还没有散去,梧桐树还是悄无声息地生长着,只是树下,再也不会有街坊来买豆皮,并坐下聊噱头了。一个老人的离去仿佛成了一个时代的没落。
  高考填志愿时,我填的都是北京的学校,因为外公总说到北京上大学就出息了。录取通知书上门时,母亲带着我去了外公的坟前。尽管这一切以科学的角度看都是无用功,但心灵的慰藉和满足是没有公式可以计算的。
  今年暑假,我回了一次豆腐坊,呆了很久,想了很久,重新读了一遍外公,以及他那个时代的人。他是一个普通的农民。一双赤脚在水稻田里走过,一台石磨磨出鱼肚白的天色,一根扁担、两担豆腐担起全家的生计……在他的身上,有着农民的朴实、倔强和坚韧,有着对生活的努力和坚持,还有对责任的诠释与承担。他经历了国家与社会的巨变,对文明、对城市有崇拜的情结,对下一代、对未来有殷殷的企盼和无限的希望。这一切,或许正是他们这一代人共有的品性,而他们的祈愿,何尝不仍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我们的人生态度?
  人已不在,但豆腐坊还保持着它原来的样子,没有了熟悉的吱呀声响,却仿佛还在诉说着一个平凡而又真实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