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国的霜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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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天是二十四节气里的霜降。晚上,我在电脑前工作,点开日历查看 ,随口跟母亲说 :“今天霜降呢。”

母亲正在收拾东西,停下手,叹一声:

“哎呀,都霜降了?现在过得,到哪个节气都不知道了呢。”

刚来北京的时候,母亲最常关注的一件事情就是节气。隔几天就念叨,“快到芒种了吗 ? 要 是 在 老 家 ,该 收 麦 子了。”或者时不时疑问一下,

“谷雨过去了吧?怎么北京还不下雨呢?”

陆陆续续,母亲已在北京生活了十多年,关于节气的执念也渐渐淡了下去,每日忙于照顾和接送孩子,也没太多时间纠结时令问题了。

我小的时候,节气可是家里饭桌上讨论最多的话题之一。祖母早晨起来,走到当院,看会儿天,说:

“今天谷雨啦,看来真要下雨了呢。”吃饭时便跟父亲交待:

“赶紧把西坡的畦田修整一下,要是雨水不够,得准备抽水浇一浇呦。”

若是寒露,祖母更是要早早起来,走出家门,到韭菜园里用露水洗一下手。用她的话说,“韭菜是长生草,用它上面的露水洗手,百病都消呢。”

耳濡目染,幼时的我对二四十节气可是了如指掌。何况,家里还有一本早就掉了皮的新华字典,我记得最后几页里就有二四十节气——“春雨惊春清谷天,夏满芒夏暑相连……”

那时,我最讨厌的节气有三个:小暑、小寒、立秋。到了小暑就开始热,过了小寒就开始冷。立秋一到,就不能下河游泳了,大人们都嚷嚷 :

“嘿!我看谁还在河里呢,立秋还敢下水,不怕身上长秋狗子?”

我喜欢霜天,所以盼着“霜降”。

秋霜一来,东岭上就什么都没了,拿一根白蜡杆,系上块红布,满地里跑着玩打仗。崄河滩上的芦苇荡也全黄了,找一个又粗又结实的苇竿做芦笛,呜哩哇啦地吹一通。

或者什么都不做,就爬上房顶上待着,一直等太阳西沉,大半个天空都被云霞染红,看雁群一阵阵地从云霞里飞过去。此时,觉得世界上就剩了自己,而眼前这一切,都是属于自己的。

祖母也盼着“霜降”。菜园里,还留着她刻意留下的几个没摘的茄子——经秋霜一打,就变成了难得的良药,也可以“消百病哩”。

初中后,我的大部分时间就不在石门山了。东岭,崄河,都渐渐陌生。有时回来,看着崄河里打闹的孩子们,才意识到,原来这里的草木也并非只是属于我的——当年,那个少年坐在屋顶上,看着西天的云霞,看着雁群飞过崄河滩上一望无际的芦苇荡,是那么地坚信,只有自己和这片土地是最亲近的。

当然也会怀念一个人走到河滩上的树林里“探险”,白霜铺在枯黄的草甸上,踩上去又松又软。霜地上麻雀、乌鸦、喜鹊等鸟儿的足迹隐约可见,运气好的话,还能沿着兔子的脚印一直追踪到它藏身的巢穴。

初三时读到一篇文章,

《竹叶三君》,里面有一句话“鹤立霜天竹叶三”。当时在河滩柳林间踏霜而行的场景就浮现出来。

来北京上大学后,开始和高中喜欢的姑娘书信往来。有一年寒假,约见面,好像也是一个霜天。田野里的麦苗,路边的枯草,都顶着一层白白的薄霜。

分别的时候,雾蒙蒙的天色和白茫茫的田野交织在一起,看着那人逐渐走进这一片天地混染的朦胧里。

大学毕业后,被工作单位派到敦煌常驻,见到了西北荒凉的霜降。后来又到了新疆库尔勒,看大风如何把霜雪和尘沙一同卷起。前几年,在英国北部的格拉斯哥,经常独自从克莱德河的桥上走过,满天的风露,把衣服都可以湿透。

昨天又是霜降。和叔叔发微信,因为老家的一些人和事 ,宽慰了几句。想起小时候喜欢和叔叔聊天,他给我解答各种问题。

“春生夏长,秋收冬藏”,这也是叔叔曾给我讲过的一句话,他说:

“这不 是 说 的 种 地 ,这 是 说 的 人呢。”当然,这些他应该都不记得了。就像前几天,他看了我写的《故乡的中秋》和《钱小兰之死》,说:

“旧事难忘,只是记忆已经模糊……”

2016年底,初冬,我到河北怀来见一位从初中到现在的好朋友——搞摇滚的老张。他带我到了官厅水库。天色朦胧,芦荻萧瑟。望着茫茫无际的水面,好像又回到了崄河的芦苇荡,回到了曲阜城东白皑皑的旷野。

我和老张望着天际的远山,沉默伫立了许久。

这个场景,留在了微信朋友圈里的第一条——“自有惆怅捱不住 ,每临节序写新词。满天风露思君时。”文/地球科学学院朱传庆副教授